新娘房

　　5月中旬，廣東省紀委發出通知，稱部分幹部稱領導為“老闆”、“老大”，稱下屬為“哥們”、“兄弟”等，破壞黨內民主，損害公僕形象。這是今年省級紀委第一次關註稱呼問題，也使官場如何稱謂成為公眾議題。
　　 官場上，“同志”二字為啥用得少了？生活中，如何稱呼別人才能不犯忌諱？曾幾何時，稱呼也變成了一件難事。
　　 5月中旬，廣東省紀委發通知，稱部分黨員幹部把同事、同志間的稱呼庸俗化。“老闆”、“老大”“哥們”、“兄弟”等稱呼，在官場或許不能再叫了。
　　 官場上，咋稱呼才能讓大家都高興？陌生人間咋稱呼才能不犯忌諱？作為禮儀之邦的中國，古人留下來的那套關於尊稱、謙稱、貶稱的規矩，早已被淡忘了。很多稱謂詞的內涵越來越多，邊界越來越模糊，門道也越來越多。稱呼早已不僅僅是稱呼，更多地暗含了人與人之間的微妙關係。
　　人在官場咋稱呼？
　　■本報記者 李勇鋼
　　 大學副教授嚴家民幾年前曾在陝西某廳局掛副職。局長握著他的手說，“希望高校同志能帶給我們一股新風”。嚴家民回到辦公室，專門在桌上手書一提示牌“請稱我家民同志”。在高校大多喊某老師，對嚴來說，叫“嚴處長”覺得很彆扭。
　　 結果來人都只是看著牌子笑笑，幾乎沒人當真，大多依舊稱他嚴處長。
　　 嚴家民有點沮喪，幾天后局長找他談話。未等他開口，局長先開口：“小嚴啊，這段時間感覺如何，工作熟悉的咋樣？”
　　 回到辦公室，46歲的“小嚴”立即撤掉提示牌。在後來的歲月，他經常自問：到底是自己太迂腐還是官場太虛榮？
　　 在官場歷練多年的老科員告訴記者，官場的稱呼是一門學問，“細節往往在關鍵時刻決定成敗”。西部某地曾宣稱“接待也是生產力”，甚至專門出台“政務接待細則”，有一條就強調：接待過程中，凡是拿不准對方具體職位的，一律稱領導。
　　 “在如今的官場，除非正式會議，或者到了高層，否則稱某某同志會顯得特別奇怪，至少讓人感覺你不懂事。”
　　副局稱局長上下都高興
　　 在官場最難把握的稱呼是下級對上級。嚴家民認為，下級多數時候並不知道哪個稱謂上級最愛聽，並不是所有上級都喜歡你直接喊職銜。
　　 以鄉鎮一級為例，曾有幹部向嚴訴苦：書記姓王，此前一直喊王書記倒也無大礙。但後來書記兼任了某開發區管委會的主任，開發區屬於副縣級單位。一些聰明人隨即改口稱王主任，但仍有一些不明事的人繼續喊王書記，王書記明顯不悅。
　　 “官場稱謂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，就是稱呼就高不就低。”嚴家民說。某人的正式職務是縣委書記，但該縣在當地地位重要，書記可能還是市委常委。因此，慣例應該稱“某常委”。
　　 在官場多年的劉副局長（副處）對此體會更深，多年幾乎沒人喊他劉副局長，都是清一色的“劉局長”，他也就慢慢適應了。後來，單位“一把手”突然易人，新局長也姓劉。就在他還想著該如何區分稱呼時，辦公室人員已經將每天分發給他的報紙和文件袋悄悄地換回到了“劉副局長”，很多人也慢慢開始改口。
　　 工作多年，只有兩次有人稱他為“劉某同志”。一次是省上領導來調研，彙報結束後領導說：“劉某同志剛纔談的這些問題很全面，對我們這次調研很有借鑒。”另一次是曾有人向檢察院舉報他有經濟問題，檢察官和他談話時稱他為劉某同志，“當時可嚴肅了。”劉說，他從此後對“同志”這個稱謂充滿了敬畏。
　　 採訪中許多官員的普遍看法是，在基層，下級對上級稱呼一般分這樣幾類：當面以姓為代碼，稱呼職位，無論正副科長都稱科長，無論正副局長都稱局長，以此類推。
　　 如今許多單位都有副主任科員、主任科員、副調研員、調研員、副巡視員、巡視員等非領導職務崗位。對此大家統一都稱呼為科長、處長和廳局長。“這嚴格上來說是一種對職務的放大，但如今普遍都這樣，上下都高興。”某政府官員認為，之所以類似調研員的職務虛化稱為“處長”等，也和官場級別、會議規格有關。比如要求副職去開會，但工作安排不開，就派一個副調研員去，因為級別待遇上和副處長一樣，“主要還是個尊敬，如果有意強調副職稱謂，大家都不舒服”。“稱大不稱小是官場稱謂學中的基本法則，實在不知道咋稱呼就稱領導，絕對不會錯。”該官員說。
　　“老闆”或“老大”
　　 豈能“無傷大雅”
　　 在當今官場，上級對下級一般都是直呼職務，如“某某科（處局）長”。偶爾也有稱“某某同志”，一般都是正式場合。
　　 有公職人員告訴記者，在基層上級對下級的稱呼也有許多講究。比如上級給別人介紹處長，如果說“這是我們某某單位的楊小平處長”，這是很公事公辦的稱呼；如果省掉了楊姓說“這是我們單位的小平處長”，則說明楊小平和其本人關係很近，或該處室屬於他分管；如果介紹說“這是楊小平同志”，太過正式疏遠，很多時候弦外之音就是，對楊存在著某方面的不滿。
　　 稱“同志”則在越高級政治生活中越普遍。這與黨多年來的民主傳統有關，如上級對下級評價“某某同志如何如何”。在省部一級，同志也是主要稱謂，但一般能稱呼對方為同志的，年齡都相對較長。
　　 調查中記者發現，下級稱呼上級為“老闆”、“老大”，都屬於特別私密的小圈子。在中國當前社會心理積澱中，“老闆”對應的是“打工伙計”，可以予奪予取，重用或者不用，一句話說了算；“老大”對應的是“馬仔”，意味著對下屬的絕對控制和要求絕對忠誠，甚至在有意強化“小團體”“小圈子”，上下都視彼此為“自己人”，還有高度敬畏之意，會絕對服從命令，否則“領導生氣了，後果很嚴重”。
　　 “很少有官員允許下級在公開場合稱自己老闆和老大。”但也有個別官員以為“無傷大雅”，很受用這種稱呼，贊賞下屬對自己權威的高度認同。
　　 陝北某縣的一官員坦言：一般被下屬稱“老闆”的，至少是市一級的。在縣級或以下基層，普遍多稱一把手為“老大”。
　　 該官員認為，這幾年官場稱呼越來越“俗”，雖然是戲稱，卻也反映了一些地方一把手獨斷專權的現實。“老闆，商業氣息太濃，老大，則有江湖味”。
　　 在更多情形下，“老闆”或“老大”一般都是下級在外人面前喊的，實際在暗示自己跟上級“很鐵很熟，能說上話，有門路有辦法”。
　　官場稱謂緣何亂彼此心態太複雜
　　 陝南某縣一官員給記者介紹了自己身邊的稱謂習慣。基層幹部年齡差別較大，有人快退休了連副科都不是，對這些同事一般都按照年齡劃分，三十歲以下喊“小張、小劉”，司機工勤人員則直接喊“張師傅、王師傅”。30歲至45歲間的，關係較近的省掉姓，直接叫名字。45歲以上的一律叫“老王、老李”。
　　 副處級退休幹部老袁則對官場卻有另外的感受。袁曾在基層當科長多年，退休時高半級定為副處。當年有個比他小十幾歲的羅某，一直喊他“袁科長”；羅後來也當了科長，就喊他為“老袁”；再後來當了副處長，則改口稱他“袁科長”；後來羅官至副市長，再見面則直呼他的名字。
　　 西安市某縣縣委一位50多歲官員，年齡偏大，至今只是個副主任科員，但資歷較老，一般基層都叫“馬科長”。他擔心別人多想反對如此稱呼，但人家說“你的資歷和水平早已經是科長了。”時間長了，連個別縣領導也喊他“馬科長”。
　　 官場稱謂有時也反映出某種特殊心理，比如“提前叫”，你在辦公室工作，可能在圈子裡被喊為“某主任”，原因是“官運都是喊出來的。”在官場，個別特殊姓氏也要特別留心。比如處長姓付，一般不能稱“付處長”。而是要稱“某某處長”；副處長姓鄭，你稱他“鄭處長”他絕不會反對；如縣長姓代，稱“代縣長”總會讓人感覺彆扭。
　　 記者熟識的一位副廳級官員說，就他的觀察，這些年官場稱謂比較亂主要在基層，除過中國幾千年官本位文化影響，也與這些年GDP主義盛行，一把手權威強化，過度追求行政效能，忽視民主作風建設有關。
　　 他說在官場中還有一種現象要警惕。一些人為顯擺和某領導關係親近，經常會故意去掉姓氏，稱“某某書記如何”、“某某市長如何”，暗示自己和領導“關係特殊”，“而這樣的人多數都是騙子，至少有其個人目的。”
　　還是叫“同志”好平等親切最輕鬆
　　 和地方相比，部隊在稱謂方面很嚴格，副職一定要帶上“副”字：王副團長、張副政委等。“在部隊，軍政主官只能有一個，意味著相應的權力和責任，這是很嚴格的，如果喊錯了，沒人會領你的情，”一位轉業人士對記者說。
　　 這些年，一些會議場合還會出現“首長”的桌牌和稱呼，政府部門人士解釋說，一般只有省級主要領導才被稱為“首長”，副職都無此待遇。在部隊，首長嚴格意義上是指軍以上領導。對基層而言，軍銜營以上、不熟悉的高級軍官也可稱“首長”。
　　 5月中旬，廣東省紀委發出通知，指當前部分幹部受官僚主義、宗派主義、“江湖習氣”等不良風氣影響，把同事、同志間的稱呼庸俗化，稱領導為“老闆”、“老大”，稱下屬為“哥們”、“兄弟”等，破壞黨內民主，損害公僕形象。
　　 這是今年省級紀委第一次關註稱呼問題，並把其上升到“與黨的宗旨和人民政府的性質極不相稱”的高度。也使官場如何稱謂正式成為公眾議題。
　　 一些基層官員說，雖然中央一直要求以同志相稱，但現實中很少見，多在正式的黨政行文中，“稱同志很彆扭，感覺像演電影，已經不習慣了，但最好還是叫同志，這是黨和政府的多年傳統，更能顯示平等和相互尊重——大家都是一個戰壕里的，為老百姓做事情。而不是正處副處都要分清，等級森嚴，官大一級壓死人”。
　　 陝西某大型國企前幾年也做過類似嘗試，單位一把手公開宣佈今後只叫名字或同志，“不要張總李總一大堆，甚至分大王總、小王總，我們都是黨的幹部，都是同志”，甚至辦公室專門下了通知。但實行幾天上下普遍不適應，“叫慣了，開口叫李總，馬上覺得不對，又改叫名字，倆人都尷尬”。上級還算好點，下級更是緊張，“叫了名字，領導還是那副表情，也沒見高興誇你幾句，還是嗯一聲看你一眼，難免心裡毛毛的”，最終一個月後又恢復了原稱謂，再不提此事，上下皆大歡喜。
　　 多日的採訪中，許多官員談到“同志”這一傳統稱謂，都認為如今的整個官場缺乏相應的大環境和氛圍。“其實大家都認為稱同志最輕鬆、也最親切，但奇怪的是大家就是都不那樣喊，奇怪的很。”　　（原標題：我該怎麼稱呼你）